这部电影,拍出了老年同性恋群体的隐秘角落
时间:2020-08-07 18:55出处:资讯阅读:180
“年少时怕父母知道,成年后怕婚姻对象知道,年老后怕儿女知道,性向成为背负一生的秘密。”
文|卡生
华语电影里不乏同性恋主题的电影,但大多数是年轻同性恋之间的情感故事。《叔·叔》另辟蹊径,把视角落在了更小众的老年同性恋群体上。
主题的边缘化注定这是一部话题敏感的电影。导演杨曜恺曾经在采访里说过,这部电影寻找演员时被拒绝了不下100次,因为两位主人公的年龄设计在60-70岁之间,没有老戏骨愿意出演这个角色,即使有愿意的也不能接受肢体上的接触。最后,演员太保和在《翠丝》中出演过跨性别者的袁富华在本片里完成了精彩的表演,太保因为这个角色获得了第39届香港金像奖最佳男主角。
70岁的阿柏(太保 饰)是一名出租车司机,结婚40余年,和妻子有一儿一女,一家人过着平淡的生活,虽然两人已无话可说,但也算是彼此生活的陪伴。60多岁的阿海(袁富华 饰)早年与妻子离了婚,独自拉扯儿子长大,儿子已经娶妻生子,儿子似乎早就猜到了父亲的性取向,但自始至终都不愿意承认,甚至说服父亲信仰基督教,希望宗教可以改变一切。
阿柏和阿海在公园一角相遇,阿柏看到坐在石凳上的阿海,眼神相对,立马读出了是“自己人”,他走上前去。一开始,两人相互试探,并没有逾越界限。第一次阿海坐上阿柏的车时,阿柏说,“你坐后排吧。”之后,两人聊天、逛街、一起做饭,渐渐成为能互相坦露心迹的同性恋人。
相比同性恋电影《翠丝》,这部电影的叙事方式波澜不惊,没有跌宕起伏的drama剧情,不经意间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让人感受到细腻情感的传递,就像被现实生活磨平之后偶尔的微光。这是一部做了减法,却包裹着许多复杂、无解的社会问题的电影。 说实话,这个电影挺难拍的,哪个观众愿意看两个满脸皱纹、身体松弛的老年人躺在一起谈论人生?
稍不小心,这部片子的观感极容易变得“不适”,但导演处理得好,在灯光昏暗的“同志公共浴室”里的镜头基本为局部特写,以及镜子中晦暗的倒影,都是点到为止的镜头。在亲密行为的段落里,镜头落在了一卷挂在墙上微微晃动的卫生纸,像是两人关系的某种暗喻。年迈者之间的对话,不是文艺范儿的,彼此敞开心扉说的都是家常话,不外乎自己以前在香港经历的一些坎坷和子女的婚事。阿柏说,过去的二十年里,每天开18小时的出租车。阿海回应,我们这一代人,很艰辛的。
公共浴室在电影中出现过很多次。李银河在《同性恋亚文化》里,曾经描写过老年男同常去的几个地点:公厕、夜晚的公园、公共澡堂。相比年轻人约会交际的GAY吧,这些地方是老年同性恋的庇护所。阿海第一次带着阿柏穿越拥挤的澡堂,周边都是赤裸着上身的老年同性恋,阿柏第一次有了归属感, 公共澡堂像一个独立于现实社会的隐秘角落。
据说导演曾经走访了14-16位老年同性恋者,遗憾的是,剧中阿柏的人物原型已经在电影上映之前过世。早在2000年,杨曜恺主办过香港同志影展,他提到过这部电影的拍摄初心, 希望可以帮助这些老年同志做自己,不要把秘密带进棺材里,希望可以减轻社会上对这些人的歧视。
这部电影也有引起争议和被批评的地方,主要是关于“同妻”的问题。 “相比压抑半辈子的男同,难道他们的妻子的一生不是最大的悲剧吗?”影片最后,老年同志中的一员Dior其实已经对于他们曾经的“错”给予了注解:“当我们年轻的时候,由于社会、家庭、父母,还有为着前途种种原因,我们隐藏了自己的身份。我们中大部分人被迫选择结婚,做了同志圈中所谓的‘直人’。现在到了晚年,父母离世,老婆仙逝,儿孙长大,而我们依旧不能做我们自己。”他们想要一个自己真正的家园,可以自由且有尊严地生活。
在影片中,“老年同志养老院”的建立困难重重,即使有年轻的义工们愿意帮助他们在公开场合说出他们的需求和想法,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是抗拒的,害怕自己被“社会性出柜”,阿海在剧中有一段台词可以很好地表达出这一代老年同性恋置身于现实的无奈,“年少时怕父母知道,成年后怕婚姻对象知道,年老后怕儿女知道,性向成为背负一生的秘密。”
这部影片不仅是一部同性恋片,更是在重新讨论东亚社会的家庭关系——牺牲小我成全家庭的传统。 当所有家庭成员都知道了某种秘密却又不互相捅破,所有人都宁愿活在虚假的谎言当中。影片的最后,阿海躲在房间里观看“老年同志养老院”代表的发言时,隔壁房间的儿子听得一清二楚,末了,他在门外告诉父亲,“你声音小一点。” 在东亚社会,“成全自我”的困境很多情况下已经不再是某个个体能解决的问题,而是传统社会恪守的价值观在作祟。换言之,个体在时代洪流中无处言明的秘密,很多时候并非个人的意愿所为。
看这个电影时,我想起一个事。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回家过年听家里人在饭桌上谈论我认识的一个叔叔。这个叔叔和他的妻子是我父母的好友,育有一个儿子,等到儿子成年去上了大学,这个叔叔便提出了离婚,后来出柜并且找了一个男朋友。这个事件在不大的县城里如同一枚重型炸弹,成为了那个地方茶余饭后的谈资,满城风雨之余,这个故事的版本流传得越发离谱,直到传到了这个叔叔的单位,在巨大压力下他不得不辞职,离开了工作了二十年的岗位。
杨曜恺曾经在采访中说,“东方家庭的意义比起西方来说有着更深层次的含义,特别难做出追逐自我的行为。这也是我想表达的重点之一就是,老一辈们究竟在坚持着什么,而这个坚持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艰辛。”
这部电影时长一个半小时,对没有耐心的人来说,不太友好,是属于需要慢慢琢磨的慢节奏抒情小品,隐忍又晦涩。在《叔·叔》影片的结尾,阿柏重返家庭,阿海的儿子知道了父亲是同志。结局没有言明,这多少让人觉得遗憾。为什么不能在年暮之时,活成自己想成为的模样呢?有时,我们以为的勇气与决绝,最终只是现实的平庸脚本。大多普通人,他们只是感受过爱的真实,最终面临的依旧是退回安全的底线内。也许,我们还有希望,某一天,未来会变得更好。这是我喜欢这部电影的原因,它是现实。